東邪西毒終極版

2002年夏天的某個星期六，我一天內看了兩遍《東邪西毒》。2009年四月的某個星期天，我在香港同樣一天內進電影院看了兩遍《東邪西毒終極版》。

其實對《東邪西毒終極版》最大的期待，還是能夠在大銀幕上重新感受《東邪西毒》的貪嗔怨癡。耽溺《東邪西毒》這麼多年，從VHS、VCD、LD、DVD等媒介都接觸過，就是最初上映的時候年紀還小沒進戲院看。現在能夠如願以償，即使是新修改過的版本，終究是一種幸福！

從2008年5月坎城影展到2009年4月香港近一年的等待時間，對《東邪西毒終極版》也總是既期待又怕受傷害。眾所周知《東邪西毒》是王家衛從四十萬呎長的底片中剪出來的，而且王家衛的作品是有名地採用不同原始素材，經過不同的剪接不同的敘事順序，就會變成另一個全新的文本。這些逸事或許是影癡們私下自行想像的樂趣，但是《東邪西毒》一直是我個人「荒島DVD」的第一名，即使是王家衛親自操刀，雖然希望會有更多當年原版犧牲掉的畫面重現，但更害怕《終極版》會削弱原版壓抑到極致後的情感後座力。

幸好《終極版》沒有讓我太過失望。整體上《終極版》當然是新不如舊，不過只是我沒那麼喜歡，還沒有到懷疑王家衛砸了自己招牌的程度。《終極版》跟原版最大的不同當是原版片頭東邪西毒的對決及片尾所有人物的打鬥片段全部被刪減，尤其是片頭「後來我有個綽號叫做西毒...」的關鍵台詞完全付之闕如。這些片段和台詞提示的未來狀態及其引發的時間更迭想像也隨之抹滅。不過之後《終極版》的劇情、畫面、剪接與原版幾乎一致，除了加了節氣分段與幾個小片段的差異，至少《終極版》的內涵仍然差不了原版太多。

另一層面的不同，從片頭潑墨動畫開始，王家衛把整個《東邪西毒》的基調變得「濃郁」起來。嶄新鮮豔的暖色系企圖回復底片十五年塵封下的暗澹，一改原版冷冽疏離的氛圍，烘托出主角們原本無以名狀的情愫；獨孤求敗練劍時湖光山水的波瀾映照、西毒大嫂出嫁當晚燦紅的鳳冠霞衣，在修復下都成為讓人重新低迴的經典畫面。但在如盲劍客與馬賊對決的場面中，數位著色再也無法修補失真的輪廓，大塊色彩殘酷地塗在粗顆粒上，反而證明時光對畫質的摧殘之不可逆，更凸顯「時間」這個《東邪西毒》英文片名的主題。

音樂上也呈現這種刻意的迭宕煽情。陳勳奇與Roel A. Garcia的經典原作配樂絕大部分予以保留，編曲上也並未更改太多，但是由馬友友及北京交響樂團重新詮釋，原本的電子、民族、國樂等等元素混雜拼貼的多元蕪雜風格，被整齊劃一的交響樂架構取代，時而磅礡時而凝重。尤其當馬友友的大提琴低沉地流洩出主旋律，每個主角的壓抑、深刻的情感與濃烈的遺憾就這樣被釋放出來，讓人輕易地就深陷沉溺。

卻又不禁覺得，這種抑鬱糾結未免太簡單就被釋放。原版裡的故作瀟灑雲淡風輕，被《終極版》中盲劍客臨死一刀噴灑出的激昂鮮血取代；只剩下永遠被留在銀幕上的江湖痴男女，和對照現實世界裡十五年來的更迭變遷滄海桑田。「時光的灰燼」再度被見證，在《東邪西毒》原版和《終極版》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