標語國家

1985年龍應台在〈不要遮住我的陽光〉一文中(後來被收錄進〈野火集〉中)，批評當時仍在戒嚴的台灣，仍是一個充滿了標語的社會，從「三民主義統一中國」到「保密防諜人人有責」，各種政令宣導的標語貼滿大街小巷。

時至今日，除了公家機關或學校之外，台灣當然已經看不到標語四處張貼。但是來到這裡卻讓我發現，21世紀的中國，至少在深圳和龍華這個小鎮，竟然到處都逃不過標語布條的政令宣導資訊。

其實標語這種東西，某種程度上來講也算是中國語言的一種特色。用精練的短句，或對仗，或押韻，言簡意賅地傳達政令宣導的目的，而讓人印象深刻。但是我一直同意，標語很多時候都是華人社會偽善文化的一種代表。政府不願意花腦筋解決問題，就掛張布條，想個標語，以為從此天下太平；而人們看了標語，以為自己明白了政府的苦口婆心，回到家照樣我行我素。因此標語這種東西，變成了政府與人民之間上下交相賊的遊戲，一種心照不宣的表面功夫。精巧的辭句與嚴謹的對仗，只是透露出賣弄文字技巧下的空洞內涵。而我就從發掘這種掩耳盜鈴的荒謬性中，獲得一些樂趣。

在世界知名專賣仿冒名牌皮包手表的羅湖商業城旁邊，用這麼強硬的字眼宣誓政府打擊假貨的決心，難道就保證從此羅湖商業城就沒有仿冒貨了？

在龍華街道最會橫衝直撞的公車背後，貼上請大家禮讓的標語，沒有比這個場面更諷刺了。

我不知道最近龍華小鎮要辦甚麼選舉。但是讓我好笑的是一個不民主的國家，一個不民主的政權，卻在這邊教導他的人民如何實行民主制度。

這個則是前些日子我住的公寓社區某個委員會改選的標語。這則標語不是讓我好笑而是讓我困惑：一場選舉要怎麼「搞好」？是誰來負責「搞好」？是社區行政單位塑造一個公平公正公開的環境讓大家投票叫「搞好」呢？還是人民乖乖地不吵不鬧投票叫做「搞好」？搞好一場選舉，跟「和諧社區」之間為什麼會有因果關係？是怎樣的因果關係？這則簡單的標語，透露的是中國即使實行基層投票制度，仍然缺乏民主精神的反省。

最近全中國都陷入奧運熱，在奧運開幕之前一個月左右，龍華大街小巷出現了各種以奧運之名共同提升文明素質的標語。似乎這邊的政府終於勇敢承認，這是個不文明的城市，有著不文明的市民，和不文明的交通，在奧運這個國際舞台上很難搬的上檯面。可是同樣地，當一個政府自己都不夠文明了，又有甚麼立場呼籲自己的人民要文明？而這種到處「以奧運為名」的態度，也具體而微地顯示出中國是如何將奧運滲透到民族主義的大旗，以及中國的奧運是如何靠一點一點小小的表面功夫撐起來的。

不過儘管絕大部分的標語都是如此的迂腐而空洞，在今年冬天過年期間因為雪災，深圳很多人沒辦法回家過年，街上許多標語就配合呼籲外地人盡量留在深圳過年，其中一則「今年過年不回家，要回就回深圳家」，個人覺得語氣雖然無奈，也透露些許溫馨。另外有一次我做深圳的地鐵，看到跑馬燈上一則標語「用加法計算我們的儲蓄，用減法計算我們的消費，用乘法計算我們的投資，用除法計算我們的資源」。這則充滿禪機的標語花了我一個禮拜才參透其中的內涵，但是即使知道了其中的含意，還是讓我無法理解這則標語到底有什麼意義或啟示？

但當我嘲笑深圳漫天蓋地的標語，以為台灣已經脫離這種標語時代而沾沾自喜時，走進戲院看著電影放映前，某些政府出資，缺乏創意照本宣科的政宣廣告，才發現這種虛應故事的表面功夫，在台灣仍然陰魂不散。而美國政府FBI嚴重警告盜版的聲明，以及禁止盜版的宣導短片，在中國買的盜版好萊塢電影DVD中一刀未剪都看的到！我終於知道原來一個政府對於他無能為力的政策，標語或是其他類似的表面宣傳，是它挽回最後一點面子的遮羞布，無論古今中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