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8/2009

2009奧斯卡電影季(續)



一直覺得今年奧斯卡電影怎麼好看的那麼多?去年似乎也只有《黑金企業》(There Will Be Blood)和《險路勿近》(No Country for Old Men)比較有看頭(其實其他三部也都很精彩,尤其是《贖罪》(Atonement),但就話題性幾乎就是這兩部一面倒)。從二月開始到三月,整整兩個月幾乎都是一個禮拜看兩部片都看不完,今年的奧斯卡真的是近年來最熱鬧的一次。

因為我是一個有始有終的人(誤!),所以還是勉強把這篇寫完



《我和我的小鬼們》 Entre les mur

最棒的是結尾的處理,空蕩蕩的教室,老師與學生在操場上踢足球打成一片,彷彿這一學期來發生的針鋒相對都被遺留在教室裡迴盪,當事人們早已忘記這一切重新來過。


這部法國教育片之所以令人耳目一新,在於它展現了在全球化的脈絡下,教育場域愈顯複雜的困境。當種族議題、國族認同,社經地位,性別差異,在青少年敏感纖細的心靈中被特別放大。教師與學生固有的權力地位差距,更在這樣的衝擊中不斷鬆動。一位願意降低自己權力與學生溝通的老師,一再地在課堂上受到學生的挑戰,被迫不斷檢討自己價值觀,甚至一句無心之言造成難以挽回的悲劇。《我和我的小鬼們》的編劇兼男主角佛杭蘇瓦貝加度(François Bégaudeau)丟出了許多第一線教育工作者的情境,但是這些情境不可能有標準答案,只有持續不斷地辯證。

這部片不只是編劇,導演羅宏‧康特(Laurent Cantet)的場面調度同樣精彩!在近距離中特寫的角度中,攝影機成為一個積極的旁觀者捕捉老師對學生、老師對老師、老師對家長,各種關係之間的互動。凌厲的剪接在兩方對話中不斷跳動,快速的節奏更展現了教室裡劍拔弩張的氣氛。而這樣對節奏嫻熟的掌握,更證明了導演與演員,尤其是飾演學生的青少年演員們,之間天衣無縫的默契。


《貧民百萬富翁》 Slumdog Millionaire

剛看完《貧民百萬富翁》的時候我還沒讀過原著,當時覺得影像文本充滿強烈的影像風格、倒敘記憶與現在時序不斷來回跳動、通俗到近乎童話的故事,實在難以想像原著是如何運用文字來呈現這些多元紛呈的元素。後來看完原著小說,發現電影文本的確是鬆散改編的優秀示範。在保留原著的精神下(毫不識字的無名小卒在百萬大挑戰過關斬將帶出印度底層生活的現實及對生命樂觀的追求),電影將整個故事大更動為利於影像敘事的架構,在此架構下編劇賽門鮑弗伊Simon Beaufoy帶出印度面臨的全球化衝擊,也將故事包裝得如童話般流暢,導演丹尼鮑伊Danny Boyle則更能發揮他以往被稱道多層次的影像風格和人文思考。

尤其是結尾的處理,更是有畫龍點睛之妙。表面上劇情是女主角(Freida Pinto)在不可能的狀況下奇蹟似地接到call out電話拯救了男主角(Dev Patel),於是兩人最後相會在火車站月台。然而終場的月台熱舞,卻讓這個芭樂結尾更加耐人尋味。這段歌舞很明顯是向印度寶萊塢載歌載舞的電影傳統致敬,《貧民百萬富翁》男女主角受近磨難最後苦盡甘來的通俗劇情,也呼應了大部分寶萊塢電影的劇情結構,而寶萊塢電影摧枯拉朽的傳統背後,正是由於印度貧民艱苦的現實生活,必須靠極度超現實娛樂來求得心理的暫時逃避。所以《貧民百萬富翁》的歌舞大結局,並不是對之前挖掘印度底層社會劇情的背離,相反地是一種虛幻,更對照加強之前困苦劇情的現實力道。

《貧民百萬富翁》走紅的意義似乎跟當年的《臥虎藏龍》一樣,都是塑造了全球化脈絡下電影掛國製片的新思維。縱然必須背負帶有優勢權力的原罪,但是導演的確用豐富靈活的電影語言呈現出一個具有多層次力量的影像文本。這樣的成績讓所謂「消費、剝削第三世界國家」的批判顯得更隱晦更細微。


《陌生的孩子》 Changeling

個人認為《陌生的孩子》與克林伊斯威特(Clint Eastwood)近年來的作品有點格格不入。雖然這部電影的主題本來就是突顯美國那個保守腐敗的年代中,父權體制以警察機器的姿態對一位單親媽媽的壓迫,但是劇本對於女主角求助無門的對象,性格刻畫太過平板,善惡之分太過明顯,缺少了克林伊斯威特最近作品肌理中一貫的道德複雜性。尤其是女主角在精神病院的遭遇,幾乎刻板到近乎妖魔化的程度(後來查閱維基,果然精神病院的劇情是全部幾乎按照真實歷史資料搬演的劇情中,編劇邁可史崔克辛斯基(J. Michael Straczynski)唯一因缺乏史料自己憑空想像的橋段)。相較之下,《經典老爺車》(Gran Torino)就是一部非常克林伊斯威風格的作品。

似乎也許也因為如此,《陌生的孩子》在各大電影獎項中導演的神采就不如其他提名的項目。在奧斯卡提名名單中,美術指導從小至屋子裡的陳設擺置,大至城市建築街道,忠實還原了1930年代仍然單純的洛杉磯。從《神秘河流》(Mystic River)與克林伊斯威特合作至今的攝影師Tom Stern,在此片攝影機的張力強大到令人沒辦法忽視,古典沉穩的攝影機運動奠定了這部片緩調、凝重的氛圍。女主角安潔莉娜裘莉(Angelina Jolie)原本就是一位傑出的演員,這部電影給了她極大的空間發揮多層次的演技,不只精彩地表現這位在社會壓力下為母愛而勇敢的單親媽媽,更展現了克林伊斯威特作品裡在生命逆境中仍然雖千萬人吾往矣的丰采。但是這些技術及演技的傑出表現,背後仍然指向導演克林伊斯威特。他成功地將這個單親媽媽訴諸體制不公不義的故事,背後的時代意義突顯出來。而這種時間縱深的滄桑感正是克林伊斯威特一貫的作品風格。

所以也許可以說《陌生的孩子》成也編劇,敗也編劇。這個故事本身是編劇自己發掘這起事件,巨細靡遺追查所有的史料寫成的劇本,兜售好萊塢拍攝。但是故事雖然充滿戲劇元素,對於人物性格的細微深度卻掌握不夠,所以也難以達到更高的成就。據說這個劇本本來是要交給朗霍華(Ron Howard)導演,因為檔期原因才讓克老執導。令人好奇若是真的讓朗霍華操刀,不知會是怎樣煽情的電影了。


《送行者~禮儀師的樂章》 おくりびと

其實光看預告片,就可以知道《送行者~禮儀師的樂章》的劇情及內涵,以及為什麼這部片可以得到奧斯卡的最佳外語片。看到電影的前一個小時,之後所有的劇情走向和結局伏筆也都預料到了。對我來說這真是一部毫無意外的電影。不過這並不表示《送行者~禮儀師的樂章》不好看,事實上在保守通俗的劇情框架下這部片仍然具有感動人心的強大力道。

首先男主角(本木雅弘)一夕之間失業並搬離城市的設定道出了全球金融風暴下上班族人人自危的心聲,失業後為了五斗米必須從事完全陌生的工作,夢想與現實之間的差距,這些都是在平凡生活中汲汲營營的每一個人的寫照,卻很少有電影以如此赤裸裸的手法呈現。其次以禮儀師這個職業為主題,一方面為這個鮮受矚目甚至不太被人看的起的另類職業平反,另一方面加強主角想要從工作中找尋自我價值定位的心理(這也是大多數看電影的觀眾們的心理投射)。更重要的是從禮儀師一絲不苟鉅細靡遺的儀式奇觀展現中,發揚日本專注細節的文化傳統。然後再深一層探討喪禮儀式的本質(喪禮究竟是為了往生者而辦,還是為了仍在世的親人?),以及人們如何面對親人的逝去,做最後的告別。這些問題最後都指向「家庭」,這個《送行者~禮儀師的樂章》最核心的主題。從回歸故里的隱喻,男主角對兒時記憶的追尋,太太本來離家又因為懷孕而回家(這部份有一點點洩漏日本男尊女卑的文化傳統),到將家人的範圍擴大到鄰居澡堂老奶奶。這始終是不分古今中外,人性最基本的感情。

因此即使劇情老梗連連,《送行者~禮儀師的樂章》多元而層次分明的內涵讓奧斯卡的肯定實至名歸。不僅訴諸全球化的議題和共通情感,仍兼顧向世界宣傳日本本土文化的目的。一部成功的商業片,尤其是通俗劇題材,往往是因為與觀眾的欲望投射有共鳴,這一點《送行者~禮儀師的樂章》的確是絕佳的示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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