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0/2010

父後七日



有些慶幸,如果我先看了《父後七日》的散文原著,或許就不會那麼喜歡改編的電影版本了。

以嬉笑輕率的態度看待台灣傳統喪禮的繁文縟節,將父親喪事的七日過程形容成一連串不明就理的儀式鬧劇,然而所有的不莊重只是為壓抑巨大傷痛的故作雲淡風輕,冗長瑣碎的諸多禮節習俗其實是一段告別的療癒旅程。如果很殘酷地將兩種文本拿來比較,改編電影並沒有如原著散文的洗鍊簡潔,也沒有文字中悶悶地被隱藏的情緒,而是片段式地以影像元素處理與散文相同的情感主旨。

散文重在寫意、寫情,不似小說有虛構故事架構;因此為改編劇情片,必須添加許多戲劇血肉。《父後七日》多了許多散文裡沒有的人物和故事線,但是這些人物與故事散落在電影各處發光,卻沒能彼此呼應發揮整體的動人力量。例如道士阿義(吳朋奉 )和青梅竹馬美鳳(王安琪 )及現任女友阿琴(張詩盈 )之間的淡淡三角戀,雖然特地刻意用復古誇張的色調描述,卻雷聲大雨點小,對之後的劇情沒有任何影響。張詩盈喜感又傳神地演出帶來驚喜,但阿琴這個角色跟女主角(王莉雯 )一家人也沒什麼真正的互動,幾乎是跟劇情主線完全平行的另一條故事線。表弟(陳泰樺 )原以用攝影機紀錄喪禮的目的而來,這個紀錄的過程卻也在中間嘎然而止,「紀錄」這個動作在電影裡可發揮的功能也附之闕如。


總之電影版令人困擾的問題就是台灣電影善於講情拙於編劇的通病,缺少足夠的戲劇能量撐起前後呼應的敘事。許多情感的表達必須靠女主角的旁白述說而不是靠戲劇和電影語言傳遞。一種略嫌雜亂的敘事,突顯散文改編成電影的難度,以及編導能力的侷限。

雖然敘事上的瑕疵,情本身是真摯的!歸功於散文作者劉梓潔親自擔任共同導演及編劇,讓電影所有關於父親的段落都受到溫柔的對待。這些女主角回溯與父親相處的記憶情節不是出於散文原著,也不見得是作者劉梓潔的親身經歷,但在太保----這個在台灣才被真正重視的好演員----溫暖敦厚的演技,及懷舊基調的影像處理下,屬於父親與女兒之間的私密默契,就從這些生活化的片段中娓娓道出。我個人最喜歡的段落,是從眾人討論父親遺像不恰當,家屬從善如流用電腦修改照片,女主角騎機車背著洗出來的新遺像,到回想起被父親載的記憶。鄉親的七嘴八舌體現民情,數位化變造的遺像突顯喪禮的不真實;女兒背父親遺像騎機車,跟回憶中父親載女兒,正好是父女生死兩隔仍然互相扶持的對照象徵。整段的劇情從突梯無厘頭的笑料急轉到回憶的甜美與哀傷,儀式的輕對比思念的重,文字裡含蓄的情感在這裡才藉由影像的處理化為充滿魅力的篇章。



除了太保飾演的父親,另一位在電影裡比散文中鮮活許多的角色是吳朋奉飾演的道士。吳朋奉鄉土中帶著知性的演出,讓指導所有儀式規矩的道士阿義,有一種洞穿世情,超脫死生的豁達。甚至可以說是整部電影裡唯一性格完整的角色!他維護了傳統喪葬儀式的正統,卻似乎看透了這些繁文縟節的荒謬性,以及在其中不知是真情流露還是虛情假意的家屬。襯托他自己寫的詩,和與表弟的一連串對話,阿義在電影裡代表的是理性的力量,為女主角家人的情感元素做了恰當的平衡。

到今天(9/30)為止,《父後七日》已經在台灣院線上映整整五週,票房超過三千萬台幣,儼然成為今年台片的票房奇蹟。原因不難想像,無論是在影像上呈現最貼近民俗的本土喪葬文化,和結尾重新憶起失去親情的思念重量,電影都能輕易地喚起普遍共鳴;更呼應了作者劉梓潔平淡的書寫中蘊含厚實餘韻的文字風格。這種真實的情感,才是能打動台灣普羅人心的唯一武器,也是目前諸多劇情台片仍然缺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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