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9/2010

夢土耳其----約瑟夫三部曲 《Yusuf Üçlemesi (Yusuf Trilogy)》


《約瑟夫三部曲》的觀影過程一直讓我想起蔡明亮的作品! 當然兩位導演的題材與對人生的關注焦點都大相逕異,但自從蔡明亮之後,很少看到有導演如此專注於影像的經營,從景框構圖中看似寫實簡單實則精心編排的場面調度,傳達出如繪畫般豐富而細緻的訊息,以平緩穩重的長鏡頭節奏推砌,進而發揮影像純粹而巨大的力量。

「神秘」、「曖昧」似乎是這三部曲作品的關鍵字。這種不可言說來自於導演賽米卡普拉諾葛魯(Semih Kaplanoğlu)刻意將敘事之間的連結模糊化,以影像元素的象徵隱喻邀請觀眾自行想像填補闕漏。情節本身大多是生活片段,如儀式般重覆的活動,以及人與大自然之間的緊密互動,關於生命的無以名狀因此油然而生。三部曲依照電影時序似乎是倒敘同一位約瑟夫壯年(《卵》)、少年(《乳》)、兒童(《蜜》)的三個生命階段,一步一步回溯主人翁的性格原生線索,導演卻不提供足以支持三部電影相關連的年代背景提示,讓三部曲在彼此呼應卻相互斷裂中引發各種多重解讀的可能。


「離去」與「回歸」是三部曲不斷出現的母題,甚至可以說整個三部曲都是在處理主人翁與原生家庭的關係!《蜜》(Bal)中因為父親的失蹤讓小約瑟夫也跟著離家在森林裡徘徊;《乳》 (Süt)中少年約瑟夫與母親既依賴又緊張的關係注定了最終自己離家獨立的宿命;到了《卵》 (Yumurta),三部曲中的首部曲卻是最後的回歸,約瑟夫因母喪回到離開多年的家鄉,本想快點結束喪禮後回去城市,卻因替母親還願被迫留在家鄉重新認識自己的過去。三部曲電影所有的敘事架構其實都只是不斷重覆主角離家又回家的過程,出門上學、出門賣牛奶、出門辦遺產見朋友;就在這些生活行為中醞釀出主角與家的生命交織,每一次離家都是一段尋找,每一次回家也都是一次再確認,兩者之間的擺盪牽扯主角的心。因此《卵》的最後一個鏡頭迥異於其他兩部令人不安的懸疑結尾,約瑟夫真正地回到了家,歸於平凡與平靜。


離家是因為失去,「失去」的意象在三部曲也無所不在。《卵》開頭在手掌心摔破的鳥蛋、遍尋不著的雞蛋到結尾時又出現;《乳》中失去訂牛奶顧客的同時也失去了母親;《蜜》裡蜜蜂停止產蜜導致父親的失蹤。「失去」幾乎是主角一生必須持續面對的課題,也是主角疏離不定性格的源頭。三部曲片名的意義在此也昭然若揭:雞蛋、牛奶、蜂蜜,都是營養價值極高的食物,供給餵養著生命,因此成為連結生命與大自然的象徵。種種大自然元素,動物與植物的隱喻,也代表主角心靈的騷動。《卵》的公羊獻祭,黑夜裡的大狗、《乳》的鯰魚、蛇、《蜜》的鷹,這一切都歸結到最終曲《蜜》的結尾,小約瑟夫躺在結實的樹根,森林以它無限的靜謐包容約瑟夫因永遠失去父親而不安的心。導演的這個鏡頭將生命的靈性狀態推到永恆的境界,似真似幻的影像呈現一種脆弱、憂傷、逃避、與安慰、寧靜、平和,各種複雜情緒兼具的曖昧景象。


於是卡普拉諾葛魯對生命的凝視,仍然是一顆敏感纖細的心靈與外界的互動及與自我的對話,彼此交織的旅程。小約瑟夫崇拜父親,父親卻離他而去;與母親關係疏離,卻從此相依為命;在學校似乎有些機心,卻戰戰兢兢地只想得到代表肯定的獎品。少年約瑟夫生活上情感上都倚靠母親,無法接受母親另結新歡;對於寫詩頗有文采,卻在與母親的依賴與獨立之間惶惶然不知無以為繼。壯年約瑟夫已經不寫詩,談過不成功的戀愛,曾經小有名氣如今歸於平淡;對於母親的逝去沒有特別的失落,回到故鄉卻已是異鄉。對未來的迷惘,對現實變化的不適應,是三位約瑟夫的共同圖像。從父親遺傳的心因性癲癇,象徵了易感、易傷、令人不忍的性格起始,有如宿命般地從兒童就已被預視。《乳》的結尾,成了約瑟夫性格的最好註腳:在礦場的約瑟夫茫然無措地望著前方,頭頂的探照燈卻照不到未來,只直射鏡頭讓銀幕一片死白,代表主角終究必須獨自面對未知的生命課題。

電影以影像建構神話!賽米卡普拉諾葛魯的《約瑟夫三部曲》是對電影影像藝術的回歸。他的電影是一個謎,一個關於電影為什麼可以憑如此的影像如此的語彙就能乘載如此厚實感情的謎。正如生命也是個謎,無論是多麼重覆多麼平淡多麼世俗的生活,也無法解開生命真正意義與價值的奧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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