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orking in China

也許，是該為自己這三年來在大陸常駐的時光，做一個總結的時候。

會選擇來大陸工作，是一個意外的決定。即使當初國外學業結束回台灣之前，對於前往大陸工作其實都還是抱著排斥的心理。偏偏第一份工作機會就是在大陸常駐。而讓我幾乎沒有什麼猶豫就答應的原因，除了一個自我挑戰的機會外，首先是兩年的國外求學經驗後，本來以為自己離不開台北的我突然發現世界之大，非在台灣工作不可的願望也沒那麼濃厚。再來是弟弟在大陸半年的受訓經驗，也讓我對於在大陸工作的排斥感減弱許多（事實上這份工作就是弟弟幫忙介紹的）。

最後的原因當然是最現實的：錢。

這個決定是對還是錯，這三年來我不時問我自己，但始終沒有答案！


來大陸工作最大的好處當然就是所謂的「大陸經驗」。在力用中國最深最廣的F公司，親身體會到「世界工廠」是怎麼運作的。低廉的人力資源、廣大的廠房園區、全球化的供應鍊管理，如果沒有近距離的接觸，真的很難想像中國是如何憑藉這些資源崛起(或是郭董是如何靠這些建立起他的帝國)。當然我只是在深圳外圍的龍華小鎮裡的工廠一隅體驗全球知名3C產品的生產過程，而不是在上海或深圳市區二十層樓高的辦公室觀察中國經濟發展的演變，但是從此報章雜誌上對於中國經濟的評論對我來說不再陌生，不再是隔著海峽戴著有色眼鏡下扭曲的轉手資訊。在閱讀如〈龍與象〉這樣描述中國崛起對全球化經濟影響的書，也有了獨立思考的判斷能力。

雖然只有短短的三年，也只是封閉的工廠環境，但這段時間讓我經歷中國經濟從最高峰到全球經濟的崩潰，和自家產品從誕生就受到全球矚目到每新一代都是話題焦點，對我個人來說絕對是人生的寶貴經驗。如果當初留在台灣工作絕對不可能擁有如此更高更寬廣的視野！


另一個收穫，或許應該說是幸運。F公司帝國疆土遍佈中國各省，而我正好分配到深圳，這個離香港最近的城市。所以香港自然而然成為我每個星期假日不厭其煩流連忘返的後花園。雖然只能趁星期天短暫的半天遊，但三年來香港幾乎每個旅遊景點我都踏過。草根的旺角、菁英的中環、純樸的新界、悠閒的離島，加上殖民文化保存完整的澳門，帶著一種深度旅行探索的心情，香港澳門多元豐富的文化每個禮拜都帶給我不同的驚喜。更別說香港這個購物天堂：台灣找不到的服飾品牌、換季期間比台灣還殺的折扣、比台灣還便宜的相機，與香港近距離的接觸激發了我敗家的慾望和虛榮心！

尤其是像我這樣狂愛電影的人，在這段台港中頻繁穿梭的期間，竟也因此同時享受到兩岸三地的電影資源。只在台灣上映的非主流電影、只在香港才能在電影院裡看到的港片和非主流片、價廉物美的港版DVD、香港容易尋得的一區DVD、大陸便宜的盜版DVD。當然由於無法同時分身的關係不能完全一網打盡，尤其是這兩年來優秀的台片因此錯過不少，但是能夠親身體驗三種不同的電影市場文化，甚至各取所需互相彌補，每次想到真的是讓我興奮的快要笑出來。

（曾經說過不只一次，有一天我要離開F公司，最捨不得的就是再也不能隨心所欲去香港！）

第三個長期蹲在大陸的好處，就是賺錢比較快了，不過這就沒什麼好說嘴的。


當然有得必有失！這三年最大的損失，莫過於一段曾經真摯的愛情，一個遙遠但可預期的歸屬。與家人相處的時間因為長時間在大陸而減少，在台灣的朋友人脈也因為聚少離多而日漸淡薄。更別說在台灣便利的生活、豐富的文化活動、及一種故土的歸屬感。

事實上，這三年來，我只是漸漸習慣，但從未真正適應過大陸的生活。或許因為中國與台灣之間既熟悉又陌生的敏感關係，或許因為住的地方是關外小鎮而不是大城市，對於此地封閉的文化、髒亂的衛生條件、以及人們不文明的舉措，我實在難以接受。每個禮拜天不惜來回共五個小時的舟車前往香港，除了東方之珠的魅力， 其實更多是難得假日想要回到一個文明自由的環境，不想留在中國發悶！我也曾捫心自問，這樣對大陸生活的排斥，會不會只是個人心靈太過脆弱，適應力太差，或對於中國先入為主的偏見？畢竟其他沒有一位台幹同事像我一樣到假日就只想往香港跑，視香港為一種心理上的「逃逸」和「需要」。我甚至曾經想過，早些年當大陸硬體衛生條件比現在更差好幾倍時就來中國打拚的台商台幹，又是如何適應這種生活？而對於生活品質上的要求，真的是一種提升精神格調上的必須？還是只是一種自命清高的奢華？


只不過當我回頭看看我的同事們，下了班之後，不是去花天酒地一番，就是躲回自己的房間看電視或看DVD，假日不是睡大覺打球，就是在龍華或深圳市區晃蕩，設法打發掉無聊時光。似乎在這裡的每個台幹也都是一條條孤魂，飄在這個叫做龍華的小鎮。當然這種被工作掏空的心靈，無論是在台北、香港、東京、還是美國，都是一樣的空虛。只是在大陸，異鄉遊子飄迫的的不安定感更加難以填補。有時真的覺得我們「窮的只剩下錢」。

人的一生都在不斷地做決定，有些決定將你帶往未來截然不同的路上，但是下決定的當時你不可能預測到這條路的風景是好是壞，也得不到足夠的資料告訴你這個決定是對是錯，只有自以為是地先做決策，日後再花上好幾年甚至一輩子來驗證你的決定。學生時期我做了一些決定，這些決定的效應的確是幾年後等我進入社會才慢慢發酵。而我在社會大學這三年來學到最重要的一課就是：想要把得到的與失去的放在天平的兩端比較是不可能的！事後檢討做的決定對不對，後不後悔，更是毫無意義。只能從中學習獲得承擔這些決定後果的勇氣，繼續面對無可預期的人生。